推动巨石的西西弗斯：微博小编的乐与愁
值班小编CYF像平时一样，接到网友关于校园恐同内容的投稿，核查后将其发布在“北京同志中心”官方微博账号上，并未预料到评论区将发生一场短兵相接的恶战。
“我们被网暴了”
这条引发热议的微博，是对于福建医科大学“性行为的生物学基础”在线课程中恐同言论的曝光。这门课程上线了学堂在线以及中国大学MOOC两大慕课平台。根据简介，它的课程教学目标是“以生物医学为基础，以我国的法律和道德为准则，从解剖学、生理学、心理学等角度系统、科学地阐述人类性和性行为，并籍此剖析当今社会流行的性价值观”。
课程中，该教授“基于生物学理论”，称‘同性恋会使人类种群的生存和繁衍面临极大挑战”。该教授质疑“同性恋只是一种生活方式的选择”这一观点，并将其与“嫖娼、一夜情、换妻”等“生活方式”相并列，反问这些行为“是否也是每个人生活方式的选择”。
» 课程中提到的部分“恐同”言论
“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等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内容也出现在了该教授的论据中。他认为，支持同性恋的社会学家也都支持上述这些“违背我国价值观的行为”。
此外，在结论部分，他指出尽管“现代文明向宽容方向发展”，但是“异性恋者对于同性恋的反感”根本上是生理上的本能反应。
小编CYF接到投稿后发文，呼吁生育自主，反对基于无知和偏见的恐同言论，并将清楚表明该教授上述立场的课程截图附于微博中。
一周内，这条微博收到了近三千条评论，超四百次转发。对于一个公益性质NGO微博账号，这是很高的互动量。
» 原微博下一些反对者的评论
热评中，诸多称自己参加过该教授实体课程的福医大学生为之辩解，认为“教授只是在阐明个人观点”，反对官微“侮辱教授的人格和资历”，并将官微归类为“断章取义”、“蹭热度”的营销号，恶言攻讦为性少数群体发声的网民和同志社群，更有甚者，以“举报”为由威胁官微删除博文。
许多支持LGBT的网友怒而发声，就事论事地以事实回击对方的辩解和攻讦，为北同和性少数群体正名。
CYF与其他微博组的成员，情绪中交杂着愤怒、无奈与感激。像这样接收、曝光公众平台上的恐同言论并敦促相关方妥善处理，是微博组日常工作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涉及两方立场对撞的微博之下，唇枪舌剑的争执时有发生。
在数次行动与反思中，微博组也形成了自己的处理方式——“有些不友善的网暴言论来自极端恐同的人，我们很难与之沟通，”微博组成员小段介绍说，“我们不会花费太多精力去处理这些言论，我们更倾向于借助发布微博去争取一些相对温和的中间群体。”
学生、NGO从业者、广告公司员工，成员们带着各自相异的社会身份汇聚到微博组，并肩守在性少数议题的前沿阵地，向内服务社群，向外开拓空间。
夹缝中的西西弗斯
“环境在收紧”，谈及LGBT社群面临的生存环境，微博组的成员回忆起近年来在互联网环境中遭遇的诸多“封”与“禁”：
» 上海骄傲节官方宣布终止所有活动
就在今年的8月13日，上海骄傲节宣布取消所有即将举行的活动并且终止未来的活动计划——据《南华早报》报道，一些LGBT社群成员对此感觉像是“大厦倾倒”一般，认为“中国大陆再不会有公开举行的大规模LGBT活动了”。尽管上海骄傲节官方并未透露原因。
8月9日，“网信中国”发布消息称，国家网信办查出了一批存在涉未成年人在线学习违法违规的网站平台，其中今日头条APP“在家上课”频道被查处的原因是推送“涉同性恋等低俗不良内容”。这引人无限遐想，似乎涉同性恋的内容就是“低俗不良”的。
......
处处紧缩的环境对北同微博账号开展的几乎每一项工作均有影响。微博组的工作颇有一丝“夹缝求生”的意味。
审查制度是内容发布要面临的第一道难关。微博组成员在工作中发现，“5.17国际不再恐同日”、“筹款”、“彩虹旗”、“游行”等词语都会触发微博平台的“敏感词屏蔽”，导致内容无法发布。微博组成员不圆提到，在“敏感词”中间加入其他字符、用谐音或符号替换词语等可以将内容发布，但仍会遇到视频被删除、二维码及图片“挂掉”的情况。
同样是在今年8月，微博以“违规采编发布转载互联网信息”为由查处一批账号后，“北京同志中心”官方微博账号也开始面临无法发布“新闻”类资讯的问题。
面对网络环境中对LGBT群体的压力，现在在微博组工作的阿玄说：“虚拟世界中会有距离感，但现实中情感会很焦灼。一旦现实中出现（类似的情况），会觉得现实世界很残酷。”
然而网络环境中的冲突又何尝不尖锐。内容发布后，微博组成员与反对者意见“短兵相接”的情况也不少见。有时北同官微会收到一些言论极端的私信或评论，微博组成员工作中也遇到过发布的内容被转发到其他论坛、引来更多极端恐同人士进行反对的情况。
但小段这样理解北同官微所发挥的作用：“微博可以跨越地域，辐射到更多区域，让更多农村或边缘地区的性少数人群知道（北京同志）中心、得到支持和帮助。”服务社群、让LGBT群体找到归属感和自信心、让社群外部的人也能听到他LGBT群体的声音。微博组成员正在经营着互联网中的一张网、一座桥。
不圆觉得，近年来网络舆论的收紧在短期内难以恢复，而更寄希望环境的点滴改变积累出的长远的改变，“（这个过程）会很漫长，需要每个人的帮助”。
在2020年，微博组当选北京同志中心2020年度优秀志愿者团体，获得“西西弗斯奖”。在古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无休止地将巨石推向山顶。加缪说西西弗斯的快乐在于“他的命运是属于他的，他的岩石是他的事情。”
微博组成员一次次在屏蔽机制的缝隙里补充微博中“挂掉”的图片和链接；在被封禁的风险中发起话题、拓展影响力；在并不友善的环境中为社群寻求理解和支持……西西弗斯一次次低下头去，向上滚动着沉重的巨石。
“我们为社群在持续收紧的大环境里开拓空间。”
痛并快乐着
在这样的环境下运营北同的微博并非易事。
尽管如此，在获得“西西弗斯奖”时，他们在获奖感言中表示“每次更新微博”都是“既忐忑又快乐”，与此同时，被迫点亮许多“隐藏技能”又是“痛并快乐、很开心”的。
寥寥几句话里就能看出，对于微博组的成员来说，“忐忑”、“痛”与“快乐”、“开心”这样双重的情感是交织并存的。“忐忑”除了来自于对于外界不确定的担忧之外，在小段看来，也源于他们对机构的责任感：“关注我们的人越来越多，我们会担心我们说的话会不会给社群带来一些不好的影响。”
而甚于忐忑与痛的，是他们开心与快乐。
“关注我们微博的粉丝一直在增长，互动量也有增长，我们能够收到更多的私信和评论，遇到恐同事件时也能够看到很多社群的人在支持我们，这在微博上体现得比较明显，”小段曾担任北同媒体组的主管，它见证了北同微博关注量以及活跃度的上升，而谈及这些时，他的语气中多了些伴随着成就感的骄傲。
小段还回忆起了发生在2018年的另一件事。当时新浪微博宣布开展为期三个月的集中清理行动，而同性恋题材的内容赫然出现在其清查对象之列。北同当时与其他公益组织一道参与抵制，微博组整理用户投稿照片，并组织社群伙伴向微博CEO王高飞写信。此后，人民日报官方微博发表评论《“不一样的烟火”，一样可以绽放》，微博宣布清查不再针对同性恋题材。
»微博组曝光的恐同教材近期被下架
另外，在本文行文时，小段告诉我们，中心之前曝光的恐同教材有了后续，教材已经从各大网购平台下架；在截至文章发稿前，学堂在线上的“性行为的生物学基础”课程也悄然下线。
小段将这称为“阶段性的胜利”。开心与快乐或许在于自己参与其中致力于改变社群现状所做的努力，哪怕这些努力仅仅能带来一丝丝改变，取得一点点成果，或许有的时候什么效果都没有——
TA们依然在坚持。
坚持“做更多”
小段本身就是LGBT社群中的一员，也已经向父母出柜，在他看来，自己为自己所在的社群坚持不懈的努力是理所应当的。
不圆和小段相似，也是社群中的一员，想“为大家做些什么”，她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她的生活环境让她生活在“安全的空间里”。然而，她深知还有更多的人没有那么幸运，因为性倾向与性别认同而活在痛苦甚至是危险之中，她要坚持为这些人做一点自己能做的事情。
阿玄则不同。她的自我认同是直女，加入微博组源自简单的偶然。当更深入地了解性少数人群后，她越发觉得自己难以坦然接受社会赋予所谓多数人群的优势与利益。“这让我感到一种幸存者的愧疚”，她坦言道。
所以，当她看到恐同言论，看到性少数群体恶劣的生存环境时，她想到的不是放弃，而是“更努力，更执着地去做这些事情”。这些阻力让她清楚看到这个社会还是不公平的、还是不多元的、还是不包容的，所以她“更有理由做下去”，要“坚持继续”，还要“坚持做更多”。
“做更多”也正是微博组成员孜孜追求的。
尽管“服务社群”是北同的第一要务，但在微博这一网络公共空间中，北同也希望能够“破圈”，让社群的声音被更多的人听到。
小段介绍道，北同正与更多支持LGBTQ的网络大V，包括一些耽美画手、写手等取得联系、达成合作，使得与性少数公益相关的信息跨越社群边界，辐射到更多人。
阿玄以最近的一次筹款活动为例介绍“破圈”的成果。在发起筹款项目后，微博组私信了微博中的一些“意见领袖”希望他们帮忙转发。最后，她发现这条微博被多次转发后出现在了自己私人微博的首页，这说明他们的努力“算是有一些效果”。
尽管“破圈”不是必须的，但是要想解决好社群内部的问题，社群外部的理解和支持相当重要。
在谈及文章开头的这位教师时，最让小段担忧的并不是他作为一个个体所持有的观点，而是他教师身份带来的影响。他提到，有资历的老师往往被视为是“正确的”，而这样的观点可能会影响到听课人群中一些人的自我认同，以及更多人对于性少数社群的认同，而外部的不认同只会让社群中的成员生存更加艰难，如此下去只能是恶性循环。
小段清楚地知道，打破传播的同温层，让更多的人看到这个群体并不容易，但他们却并并不会因之气馁——“我们对微博组的期待是让它一点一点成长”。
» 北京同志中心官方微博
所以他们“很认真地去编辑”微博发布的每一条内容，去跟进社会热点话题，希望有更多的流量，让更多的人看到这个社群。除此之外，随着短视频内容的流行，北同也入驻了包括抖音在内的更多的平台。
在路上
谈及对未来的看法，不圆和阿玄提到了他们目前面临的内容审查、恐同教材、职场歧视，但是他们依然相信也寄希望于长远情况下人们性别素养的提高以及“大环境的改变”。
小段说，他们是黑暗中的光源，指引彼此靠近。
“做这些事情能够防止我坠向‘无助’的深渊”一名匿名的同运活动家曾在接受CNN采访时提到，“而什么也不做，只会让我觉得更绝望。”
小段在采访的最后，想起了同在微博组工作的卷卷的一句话：
“做些什么，情况不一定会变好；但不做的话，一定会变得更坏。起码我们现在在做的路上。”
志愿者是北京同志中心发展的基础，北京同志中心重视每一位志愿者以及TA的付出。中心的每一次活动以及每一个项目的成功都蕴含着志愿者们辛勤的努力以及智慧。为了进一步展现志愿者的风采，中心开设了志愿者风采专栏，期望向大家介绍志愿者的志愿故事与体验，也作为总结梳理志愿活动的成功经验。
撰稿：Jeremy，小狗，清晏
排版：Al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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